2010年5月18日 星期二

關信基: 默默堅持理想 用意不用力

信報 2010年5月15日
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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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五.一六」,是公投補選的決戰時刻。
與很多市民一樣,筆者對公民黨參與 五區公投運動的舉動摸不着頭腦。一個月前,有機會走訪該黨的精神領袖關信基,話題應該是太極悟人生,但終歸也離不開公投。短短兩三小時的交談後,發現,其 實答案或許很簡單,推動公投不過是為了追求理想;「一個地方冇咗理想,就唔應該存在落去;一個人冇咗理想,就唔應該活下去」;關信基說。
二 〇〇六年,關信基懷着一腔熱誠及理想走出校園,以學者身份參與創辦公民黨,正式成為一個政治人物,期望透過參與政治,幫助提升香港的政治文明。在他眼中, 政治一點也不骯髒、不可怕、不危險;相反,政治可以很高尚地解決地方政府的問題。卻偏偏香港是一個十分現實的社會,政治人物最需要的是曝光、講求 「sound bite」、擅玩公關手段,但這麼多年來,關信基就是保持低調,「我無資格做一般的政治人物,香港的一般政治人物不講理想,講現實。」
社 會上很多人因而批評其不失學者色彩,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只怪理想成分太高。關信基反駁:「梗係我啱,佢地錯啦!冇咗理想,你只係不斷再生產一些舊的東西, 不想進取,不行的。堅持,有很多不同的方式。」誠然,華叔對平反六四的堅持就來得好感動;長毛對理想的堅持來得好激昂;關信基的堅持,則好subtle。

一 黨存廢並不重要
關信基不諱言,自己是一個好忠誠的人,一直視教學為終生使命,現時依然很喜歡教書,鍾意做研究多過搞政黨。講完,竟 也哈哈哈地開懷大笑。
「參與公投有利公民黨的長遠發展?」
「我們完全沒考慮過,公民黨隨時摺咗都冇問題,組織政黨是為了推動 香港的民主,如果推動唔到還要來幹嘛?如果今次公投使香港人明白什麼是真普選及取消功能組別的意義,即使不成功,都已經播下了種子。到了明年、後年,公投 運動或只不過係新方法其中一部分,最重要係有新思維、新人、新團體去參與這個民主運動,扮演比政黨更重要的角色。所謂新民主運動的新,在於不要將個人、團 體以及立法會看得這麼重要,公民社會才最重要。哪一個黨的存廢有乜重要呀?!」


有一絲希望就要堅持
「但特首話政制問題需要社會共識。」
「那為何還寄望特首及立法會?成立公民黨時,我們以為自己可以做到,但似乎亦很難,那不如交由全港市民,你們自己決定啦。這個運動完全不激進,可能 社民連的口號比較激進。但如果不成事,是否就不做呢?香港人太現實了,稍為動一下就說沒可能、沒結果,你看山西黃家嶺礦難事故、奧巴馬的醫改,即使是高難 度都應該做。只要有一絲希望就要堅持。」
激發關信基有這一份堅持的,是一宗小故事。六十年代初,他在台灣國立政治大學讀書,二年級時,閱報得知台北市立第一女子高級中學的一位女生某天不幸 遇上車禍昏迷,變成植物人。父母辭工不離不棄照顧女兒,並自資出書免費派給學生,提醒大家要注意交通安全。其後,他們不惜千里迢迢到美國嘗試新藥,並堅拒 讓女兒安樂死。關信基話,自己當時深受感動,於是主動接觸及捐款予這一家人,但每一次探訪都忍不住哭出來。縱使關信基當時哭得多激動,但眼前的關信基在憶 述這事件時,非常理性冷靜。
「這件事對你有好大意義?」
「好感謝這個家庭使我對人生有所認識,所以,我永遠不會係個悲觀的人,任何事情都有希望。好似公投咁,實失敗架咩?係咩?一定係咩?唔到最後一個禮 拜、唔到最後一日,你點知呀?民主實冇呀?你點知呀?」
第二件對關信基影響深遠的事情,則是「柏林的一九六八,激進初體驗」,當時二十八歲仔,第一次見證所謂的激進學生運動,關信基直言:「大開眼界」, 最記得的是左派學生火燒亞洲與非洲研究中心,當局出動消防車撲火;之後,左派學生又佔據漢學所,「這些只係例子,與現時的公投做比較,簡直有天壤之別」。
「咁你有冇參與呀?」
「我係咁理性溫和的關信基,點會參與呀?!」
「咁當時的心情如何?」
「我想不起來了,可以講肯定唔係討厭,否則唔會聽他們演講。我性格之一就係好冷靜,即使這麼激烈的場合,我都可以好冷靜不受場合影響。我估計,當時 可能都係這樣,就是想了解事情,抱着學習的心態。」


行動本身只是表達方式
但可以肯定的是,事件並無使關信基走向激進,反而引導他留意手法背後的主張,「行動本身只是表達的方式,引起人注意的方式,否則冇人會注意他們的主 張,我是在這樣的環境下開始多注意人地的主張,例如校政民主化等」。他最崇拜一位名為「Duschke(德文)」的學生領袖,事隔三十二年,已經忘了他是 誰,只記得該人書不離身,一有時間就看書,能言善辯,思想敏捷,演講時經常引經據典。
「咁你有冇同佢交流?」
「梗係冇啦。我算係咩嘢?!而且又係一個外國學生。」
可是,誰會想到這位外國學生,關信基,日後成了香港政治學術界的權威?
關信基一九四〇年生於澳門,童年回憶已洗刷得七七八八,在澳門讀書的日子最鐘意到白鴿巢公園後山的峭壁中看書,明明寫住「危險!請勿進入」,但關信 基一於少理,愛冒險,經常獨個兒坐在那裏看書、發白日夢。但永遠忘不了小時候過着自由自在猶如「無腳雀仔」的生活,皆因當時父母經常因做藥材生意而四處奔 走,將其交由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家姐照顧。關信基形容,家姐「好淋」,「我追求自己的自由,鍾意做乜就做乜,成日唔喺屋企,喺出面遊蕩、瞓覺、睇 戲」。所謂「睇戲」,是隨便拉着一個大人的衫角就入場。
「咁都得?」
「點解唔得?嗰陣時,個個人都好友善,大家彼此間好信任。」

政治如太極相生相尅
退下教學前線的關信基決不清閑,日程排得滿滿,但每天起床第一件大事就是耍太極,未至於耍得好叻但算唔錯。現實上,他卻非一個愛「耍太極」的人。訪 問當天,攝影師希望他即席示範太極拳,關信基二話不說,就在聯合書院政政系行政大樓旁的草地上準備,「總之你導演得啦,唔使客氣」。但見其人出拳前收起笑 臉,有時瞇上眼睛,站立數秒,然後「八段錦」、「達摩易筋經」、「金雞獨立」、「十字手」等,示範不同的式子。
關信基並介紹耍太極其中兩個重要口訣──「虛靈頂勁」,即排除心中所有雜念,去感覺身體每一個動作及氣息,從而達至放鬆的感覺;第二則要「用意不用 力」,即不要用盲力,慢慢這些口訣融滙成為其生活的態度。如何將太極精神融入生活?太極拳不僅可強身健體,而且日常生活中每一個動作,簡單如走路時擺手、 開門、擦牙等等,都會不知不覺間運用了太極的拳術,好處是可節省不少能量。
太極拳講求以柔制剛,關信基笑笑口說:「離開咗課室,我其實好溫柔架」。他第一次接觸太極,是在一九五九年念大學的時候,隨意與班上一位同學仔鬧着 玩,第一個學的式子叫「左右攬雀尾」,學吓停吓,直至四五年前,柔靜太極拳研藝社在中大開班,他才開始真正有系統地耍太極至今。
關信基又曾寫過政治矛盾與太極拳術,收錄於《拳以載道》其中一篇序言,認為社會應該認識政治有合作亦有衝突,正如太極圖中陰陽互相制衡,最重要是認 識衝突中的正面作用,「一個政體如果像太極圖,就是表示政治競爭、矛盾、衡突和反對也可以是好的」。
適逢香港的前宗主國剛剛改朝變代,雖然出現懸浮國會的情況,但呈現世人眼前是一種可以有共識的政治文化。正如關信基在書中所言:「政治就像太極那 樣,是個相生相剋的、朝向圓滿的創造工程。英國人政治歷練比較到家,他們尊重政治反對,且把這文化制度化起來,透過憲法慣例、組織安排,讓反對黨有足夠空 間去監察政府,與政府競爭,甚至獲取機會執政。這種政治風度不知道我們中國人可否透過勤練及體會太極有所得着呢?」

桃李滿門 「學生好怕我」
在中大執教了三十七年的關信基教授(中大人稱他為Dr. Kwan),今年七十歲了,是公認的政治學術界權威,年前退休,現時仍是政治與行政學系榮休講座教授,在中大留有半間辦公室。雖說是權威,但筆者不會用一 個「惡」字來形容Dr. Kwan,反而覺得他頗為平易近人,不時開懷大笑,有時甚至散發一種老頑童的感覺,筆者心中猜想他一定深受學生歡迎。不過,Dr. Kwan反指,自己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上堂時一絲不拘,「學生都好怕我。」
有幾怕呢?八十後的畢業生說,Dr. Kwan好好人,是一個和藹可親的老人家,「最緊要係唔hea,資料全面豐富」;但八十年代的學生馬嶽則說,Dr. Kwan令人心生敬畏。事實上,Dr. Kwan桃李滿門,比較常評論時政的包括馬嶽、蔡子強、陳健民、陳祖為、張楚勇,以及成名等等。
訪問當天,恰巧遇上Dr. Kwan口中的入室弟子,現時同在政治系任教的馬嶽,回想起昔日師生相處的時光,馬嶽坦言:「當時係喺震慄中度過」。有幾「震慄」?馬嶽眼中的Dr. Kwan,是一位不苟言笑、邏輯性極強、要求又嚴謹的老師。
首次接觸Dr. Kwan是在八十年代中後期,馬嶽修讀Dr. Kwan的政治分析學,上堂時「好驚!」因為這位老師要求用字精準,「你講嘢要好準確,用錯咗terms,佢會立即糾正你」。不過,這種謹慎態度對馬嶽影 響甚深,以至他現在評論政事,都再三考量用字,「翌日睇番傳媒的寫法,好容易就知道有冇寫錯,因為有啲字我一定唔會咁用」。
自教書以來,馬嶽更加佩服Dr. Kwan,包括充足的備課工作;同一個課程,可以有三套不同教學系統,「兩套都難啦,更何況三套?我做佢助教,以為睇過晒啲readings,點知,第二 年,完全係另一套嘢。」
對於教學,Dr. Kwan自言,會盡量減少學生的必修科,希望學生多選修其他學系的課程。他又特別鍾意上導修課,讓同學自由討論,「我非迫不得已都唔會令學生唔合格,培育 學生需要的是鼓勵而非懲罰,你俾佢唔合格就會冇晒學習動機,我只係對俾A有所吝嗇」。
敬佩是一回事,但對於今次公民黨參與五區公投的決定,馬嶽大表反對,所謂,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馬嶽堅持,公投運動未在泛民主派中得到全面論證, 就倉卒付諸落實,相信很難有預期的結果。對此,Dr. Kwan直言,無所謂,強調學生有自己看法,「他們反對,唔係因為呢個運動本身激烈,他們比較重視結果,我們重過程。結果當然都重要,我們亦好重視,但那 不是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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